取困

【连载】原点

16话。

王嘉尔休假的最后一天。

下午出了门，百无聊赖地溜达到小区公园里，看一群大爷大妈，放任着自家的孩子满地乱窜，聊着鸡毛蒜皮的琐事。

莫名有些羡慕，想着自己老了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光景。

想骂自己没出息的时候就已经晚了，王嘉尔索性任由自己想了段宜恩，已经数不清是第多少次了。

睁开眼想，闭了眼想，醒着时想，梦着时也想。

想念段宜恩，从很多年开始，就成为了一种习惯。没有撕心裂肺，也没有牵肠挂肚，只是像呼吸一样自然。

只不过当段宜恩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想念终于有了形状颜色和气息，王嘉尔有些扛不住了。

“新搬来的？”

王嘉尔扭头，看见一个老大爷扶着腰坐下，喘着粗气。

礼貌地点了点头。王嘉尔长的讨喜，嘴又甜，比起段宜恩更招人待见。

“真羡慕你们这些年轻人哦。”老大爷笑意盈盈。

“您这子孙绕膝的多好，我到您这个年纪还不知道什么样子呢。”

“嘿，”老大爷一皱眉，“小屁孩，说什么丧气话呢，怎么？让小姑娘甩了？”

王嘉尔被噎了一下，面上讪讪。

“这有啥啊！”一拍大腿，老大爷摇摇头，“还是太年轻。”

“真舍不得人家，就赶紧追回来。”

王嘉尔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大爷猛地站起身，王嘉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个胖小子不知怎地坐在了地上，咧着嘴哇哇大哭。

叹了口气，锤了锤自己的腿。

“现在想想，年轻的时候，有跟我老伴置气那工夫，不如多给她烧两条爱吃的鱼。”

“吃一顿少一顿啊。”

王嘉尔抬头，看老大爷一步一步挪向那个胖小子，还不忘扭头跟他说话。

“年轻人，你说是不是？”

不知道是哪里的玻璃碎片，突然对上了日光的角度，晃进了王嘉尔的眼里，王嘉尔眯了眼，胸腔一起一伏。

起身踢了自己面前的石子。

王嘉尔，你怎么那么怂呢。

走了两步，又发狠踢了一脚。

段宜恩，说不让你来你就不来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听话呢？

石子骨碌碌滚到路中间，被经过的车掩了踪迹。

 

段宜恩看着导航，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了楼门口。

老实讲，替同事接了这一单，段宜恩比同事本人更加感激涕零。庆幸有这么一个跟王嘉尔同小区的客户，更庆幸被他无意中的一瞥发现。

段宜恩本没什么信仰的，此刻却觉得是老天爷给他的暗示。送到嘴边的机会不珍惜，这不是段宜恩的风格。

这个时间段，小区里的人并不多。总有些突然窜出来的小孩子，吓得段宜恩只敢盯着路前方，目不斜视。

房主跟段宜恩大概聊了下，就急匆匆地有事离开。

打量着一室一厅的房间，段宜恩的眼神几个来回，心里就已经有了想法。

嘴角忍不住上扬的那一刻，段宜恩忽然意识到，他居然是按照王嘉尔的脾性在设计。

就只是一种奇怪的直觉，段宜恩觉得，王嘉尔也应该是住在这样的一套房子里。

早上从床上爬起，揉着眼睛光着脚几步挪到厨房，烧着水的工夫，在旁边的卫生间里，刷牙洗脸刮胡子。水壶呜呜作响的时候，拎起来冲了咖啡，随后被烫了嘴，扔下杯子叼着面包就去翻衣柜。

段宜恩脑子里想着，手底下画着，心里软成一汪春水。

想替他挤牙膏，烤面包，挑领带。

尖细的铅笔笔尖承受不住压力，啪的一声断裂开来。段宜恩长叹一声。

这些都真的是奢望吗？

豆大的雨点打在窗上，段宜恩揉揉发酸的眼睛，抬头看向窗外。难怪觉得光线昏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乌云压顶。

夏天的雨，总是来得又急又快。明明来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

开了灯，屋里的墙壁光秃秃的，显得分外冷清。站了好久，腿也麻了，脚也酸了。段宜恩四下看了看，也只能一屁股坐在地上，修改着草图，等着雨小些再开车回家。

然而雨势愈演愈烈，在段宜恩后悔没有早点走人的时候，屋子里忽然陷入一片黑暗。

停电了。

段宜恩有些轻微的夜盲，还好就着窗外的电闪雷鸣，摸索着找到了手机。

然而刚刚按亮，手机就回光返照的震动了一下，关了机。

段宜恩捏了捏眉心，想着自己散了一地的东西，还有最后那么几笔的工作，琢磨了一下，站起身，凭感觉挪到门口，敲了敲对门。

“谁？”

“你好，我在对面，能不能借...”

门突然被打开，一道微弱光亮直直照在段宜恩的身上，段宜恩别了头躲了开来。

“段...段宜恩？！”

断电的时候，王嘉尔正在床上翻来覆去，看了两页的书扔在一边，看了两分钟的pad也扔在了一边，毛躁的不知道想做什么，恨不得马上滚回公司工作。

没了光线，王嘉尔反而静了心。

门口忽然传来敲门的声音，王嘉尔原本有些混沌的意识被拉了回来，走到门口去看猫眼，才想起来停电，就张嘴问了一句。

熟悉的声音隔着厚厚的门板传来，王嘉尔几乎是下意识地拉开门看人。

段宜恩愣在原地。王嘉尔的脸藏在光线之后，看不清晰，可人是他没错了。

“嘉...我...”段宜恩嗫喏。

“你？”王嘉尔一时也不知道从哪问起。

“能不能借我个手电？”段宜恩终于想起来自己的目的，指了指身后，“我东西还在那边。”

“哦。”王嘉尔呆呆地应了一声，又接了一句，“我，我还没来得及买。”

段宜恩苦笑，指了指王嘉尔的手，“那把手机借我一下吧，我收拾好了就还你。”

“哦。”王嘉尔乖乖地伸手，然后在段宜恩拿手机的瞬间，抓住了他的胳膊。

段宜恩抬头，依旧看不清王嘉尔的表情。

“我，我帮你吧。”王嘉尔从门里出来，轻轻扶了段宜恩的臂膀，用手机的亮光照着段宜恩身前的路。

视野总算清明了一些，段宜恩感受到王嘉尔微凉的指尖虚握着自己的胳膊。

“你就站这吧，别乱动。”王嘉尔领着段宜恩走进屋，看着地上乱起八糟的东西，“这些都是你的？”

段宜恩看不见，估摸着应该是，就点了点头。

王嘉尔听着身后没有动静，就弯下腰把东西归拢在了一起。抖了抖灰尘，王嘉尔就着手机的亮光，看着段宜恩的图纸。

段宜恩沉默地站在王嘉尔身后，安静地等待。

王嘉尔小心收好段宜恩的东西，把包放进他的手里。

“很好，”王嘉尔笑了笑，反正段宜恩也看不清，“你的设计。”

“你喜欢吗？”

王嘉尔依旧给段宜恩照着前路，“喜欢啊，很对我的胃口。”

段宜恩跟着王嘉尔，几步就走到了他家门口，停住脚步，“我走了。”

王嘉尔手还没有放开，一时有些懵，“去哪？”

段宜恩也没想到王嘉尔会问了这么一句，脱口而出，“回家啊。”

忽然安静，只听得到楼外狂风暴雨的声音。

“这么大雨走什么走，”王嘉尔的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来什么情绪，把段宜恩往屋里一推，“先进来吧。”

段宜恩杵在门口，隐约看到王嘉尔的身影从屋子里走了几个来回，然后突然眼前一亮。

“旧的，看来还能用。”王嘉尔把小夜灯塞进段宜恩手里，然后扔了双拖鞋在他脚下，转身又进了屋。

段宜恩被小夜灯烘得浑身暖洋洋，细看了去，竟还是原来的那个。

王嘉尔跟段宜恩住在一起后，才知道段宜恩夜盲的毛病，偏偏段宜恩又不爱开灯，王嘉尔只得买了一堆小夜灯放在屋子里的各个角落。

到现在王嘉尔逛超市还有着趋光性的毛病，总是不由自主。

“还要我请你进来啊？”

王嘉尔心里有股邪火，想说这么多天没见，段宜恩怎么还能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样子，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段宜恩走了进来，跟着王嘉尔走向了卧室两步，又跟着王嘉尔走向了厨房两步，跟得王嘉尔心烦，“你不会自己找地方坐啊？”

“嘉嘉，”段宜恩抱着小夜灯，“我饿了。”

于是两片面包，两片芝士，两片火腿，一片生菜。

王嘉尔坐在桌子对面，看段宜恩抱着自己摞在一起凑成的三明治吃得开心，忽然就没了脾气。

“所以你在给我对门做设计？”

“恩。”

“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

“来我家小区。”

“恩。”

王嘉尔倒了杯水，放在段宜恩手边，“赶紧吃，吃完了赶紧回去。”

段宜恩细嚼慢咽，吐字清晰，“雨这么大我不走。”

不走的话，睡哪就是个问题。

王嘉尔不喜欢沙发，客厅里只是摆了几个超大的豆袋，平时压着坐着倚着靠着倒都是很随意，但是总不能拿来睡觉。

吭哧吭哧搬出来一床被子，像模像样地铺在地上，“将就一下吧，段少。”

“能不能你睡这，我睡床？”

迎头砸过来一个抱枕。

好歹洗漱用品总归是齐全的，换洗的衣物也都直接穿了王嘉尔的，这一通折腾下来，也快到了凌晨。

王嘉尔的生物钟，这个时候正是兴奋。

用手肘撑了脑袋，偷偷看睡在床边的段宜恩。段宜恩翻了个身，大概是被硌得不舒服了，轻轻哼了一声。

王嘉尔伸手掖了掖段宜恩的被角。

忽然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两个人还抢一个被子的时候，王嘉尔总是习惯卷了大半被子在身下，段宜恩用了力气也抢不过来。

后来王嘉尔说，还是盖两床被子吧。

段宜恩吸了吸塞住的鼻子，不要。

那你总冻着也不是事啊。

我可以抱着你跟被子一起睡。

再后来，段宜恩露着后背也不会感冒了，被子留了一大半，也没有人用。

王嘉尔轻手轻脚溜下床，贴在段宜恩的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

段宜恩缓缓睁开眼，在一片漆黑中，视线失了焦距。

后背传来濡湿的感觉，段宜恩感受到王嘉尔压抑着的颤抖，忍不住翻身把人抱在怀里，一手顺着王嘉尔的头发，一手拍着王嘉尔的后背。

王嘉尔咬着唇，却止不住汹涌的咸涩。

眼角传来温热的触感。

段宜恩揽了王嘉尔的脖颈，唇贴了他的面颊，顺着他的泪痕温柔地摩挲。

“段宜恩。”

王嘉尔的声音掺杂着难以言说的情绪，像是终于找到了出口，喷薄而出却只是简单的几个字。

“我好想你。”

在喧嚣的人群中，我想你。

在陌生的城市里，我想你。

看不到你也寻不到你的时候，我想你。

如今你就在我的身边，我却比任何一个没有你的时刻，都更加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