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困

【连载】原点

47话。

王嘉尔嘴里塞满了东西，气鼓鼓的一言不发，活像只着急准备过冬的松鼠。段宜恩在旁，时不时叹气，想要顺毛，又被王嘉尔端着碗筷躲闪。

坐在对面的林在范和朴珍荣，互相对视了一眼，摸不着头脑。明明刚刚还好好的两个人，怎么说闹别扭就闹别扭。

如果王嘉尔的头上有两只耳朵，现在一定是扑棱扑棱的，横竖就是不让段宜恩摸。

朴珍荣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就有了这幅画面，偷偷抿了嘴角。

“我说，”林在范看不下去了，倒了杯饮料放在王嘉尔面前，“我家小鬼的手艺再好，你也不用把自己噎死吧，又没人跟你抢。”

王嘉尔抬头瞪了林在范一眼，又把头埋在碗里。

林在范和朴珍荣齐刷刷地把视线又转向段宜恩，段宜恩咬着唇，无奈地摇了摇头。

于是朴珍荣的脑海里，自动给段宜恩加了两只耷拉着的耳朵。

王嘉尔怎么想怎么不开心，索性放下筷子，转个身抱臂对着段宜恩，“事务所那么多人，你为什么跟他去？”

段宜恩见王嘉尔终于肯搭理他了，眉眼又有了神采。然而对上王嘉尔窜着小火苗的视线，段宜恩的声音又不由自主地变小，“我...我也不想啊。”

老板最近扔了好几个新的项目给段宜恩，段宜恩忙的有些焦头烂额，偏偏新带的助手怎么都不够顺手。

“哎，Mark，我特意给你招来的人，你怎么不用啊？”

老板说这话的时候，段宜恩正着急梳理着手头的文件，头也不抬，“谁啊？”

“Ars啊。”

段宜恩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看向老板，半晌只是眨眨眼笑着摇头。

其实对于段宜恩来讲，崔荣宰算得上是最有默契的搭档。只不过跟了他那么久，现在的崔荣宰，早已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再做谁的助手，都显得有些大材小用。

于公于私，崔荣宰都不再适合跟在段宜恩的身边。

然而澳洲的项目来的又快又急，整个事务所里，有足够的背景和能力，左右也数不过段宜恩和崔荣宰两个人。

况且段宜恩接了这个项目，还是存了私心的。权衡了一下，段宜恩还是接受了跟崔荣宰一起的安排。

王嘉尔看向朴珍荣，“你记不记得他上次被我当场逮到？”

段宜恩对王嘉尔用“逮到”这个词颇有意见，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张嘴想要辩解。又看到王嘉尔委屈的伸着一根手指对着自己，明明坐在椅子上，还跺着小脚控诉，只得干坐着给朴珍荣使眼色。

朴珍荣干笑了一下，“那个...”

“有什么啊？”林在范趁着桌上的餐盘还没被王嘉尔扫荡，赶紧给朴珍荣加满菜，“不就是个明恋的么，又不差这一个。”

王嘉尔打掉林在范刚夹住的鱼丸，阴阳怪气地说道，“也是，自从珍荣转了幕后，平时那些鞭长莫及明恋暗恋的，一窝蜂地想跟他长期合作。”看林在范变了脸色，王嘉尔这才像出了口恶气，悠悠地又补了一刀。

“毕竟我们珍荣又帅又乖又有才。”

朴珍荣扑哧笑了出来，林在范黑着脸轻咳两声，义正言辞地对着段宜恩，“段少，这就是你不对了。”

朴珍荣瞅着王嘉尔也没真生气，戳了戳他的胳膊，“你不是这阵子总是骂段哥老板没人性，不给段哥小弟，心疼的要死么？”

王嘉尔梗着脖子反驳，“谁心疼他了？”

段宜恩偷偷瞥了眼王嘉尔，看他红了耳尖，藏在桌子下的手试探地伸过去挠了挠他的掌心，见王嘉尔没有闪躲，又缠绕着握住，王嘉尔象征性地拽了两下，就由着段宜恩去了。

朴珍荣的话说到了王嘉尔的心坎里。

现在事务所的工作慢慢上了正轨，段宜恩似乎变得越来越忙。甚至有时候王嘉尔没熬了通宵，倒是一早上段宜恩顶着黑眼圈爬上床搂着他就昏睡过去。

王嘉尔不知道一个好的助理到底对段宜恩有多大帮助，可是如果真的是很优秀的人，那应该能减轻段宜恩的很多负担吧。

很优秀的人，王嘉尔想起了崔荣宰的样子，那人好像真的是个很优秀的人。

“你可以去澳洲查岗，”段宜恩信誓旦旦，“而且...可以顺便回个家嘛。”

林在范跟朴珍荣充耳不闻，任凭段宜恩假公济私，终于说出了重点。

王嘉尔直到感觉到段宜恩捏了捏自己的指节才回过神，扒拉着碗里的菜，也许是刚刚吃的太过凶猛，胃口一下子淡了下来。

就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久而久之，竟再也无法张口。

“才不要。”

王嘉尔拿起纸杯碰了碰段宜恩的，调皮地挑了眉。

“我要享受来之不易的清静生活。”

 

朴珍荣想起席间王嘉尔跟段宜恩之间的种种，笑容就一直挂在嘴角。林在范边开车边揉捏着朴珍荣的虎口，听说这里的穴道对身体好得很。

“笑了一路了，说来听听。”

林在范跟着朴珍荣扬着唇角。朴珍荣侧了身子躺在副驾上，把林在范的手拢在自己两只手的掌心。

“我觉得，段哥跟嘉哥的感情，真好。”

“怎么个好法？”

林在范看了看路标，松了油门，慢慢前行，任凭身后各种不满的超车。

朴珍荣摇了摇头，“说不出来。”

“干嘛？羡慕啊？”

朴珍荣又摇了摇头。

“哥。”

“恩。”

“哥。”

“恩？”

朴珍荣笑，“没事，就是想叫你。”

我一点都不羡慕他们。

因为我有你啊。

林在范被朴珍荣一声声磨得心痒痒，把车停在朴珍荣家楼下，伸手就把人捞过来发狠地亲。朴珍荣憋得脸红彤彤，一口气不顺就呛住了，躲开了林在范的唇舌，咳了几声。

林在范正在兴头上，不满意地在朴珍荣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朴珍荣吃痛，捏了林在范的腰，“别，都让人看见了。”

“看见才好，”林在范索性又换个地方咬，“王嘉尔说的是不是真的？”

朴珍荣伸手推着林在范，结果被林在范按了个结实，只能小声喘气，“你再咬我生气了。”

“上回都差点被阿姨看出来了。”

林在范伸出舌尖留恋地添了一下，朴珍荣瑟缩，却下意识更贴近了人。

整理了被自己拉扯的有些乱的衣领，林在范摸了摸朴珍荣的脸，“被我妈看到又怎么了？反正她还不是向着你。”

朴珍荣湿漉漉的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

 

林妈说完那句话后，林在范和朴珍荣都僵在了原地。林在范还想要说些什么，朴珍荣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多余又尴尬的存在，刚想礼貌地离开，却被林妈叫住。

林在范被赶了出去，朴珍荣被留了下来。

朴珍荣从没想过这样的场景，心脏狂跳了一阵之后，反而莫名地平静下来。

“珍荣是吗？真好听的名字。”

林妈开口，温婉又和气，朴珍荣鼓足勇气迎上林妈的视线，微微笑了一下。

“你了解我家那个混小子吗？”

朴珍荣不知道怎么回答，一时有些发愣。

林妈低头笑了笑，有些自嘲的意味，复又抬头，“他跟你讲过...我们家的事吗？”

朴珍荣躲开了林妈的视线。

忽然想起了之前他看见林在范一个人站在窗前，宽阔又单薄的肩背。

朴珍荣从背后环住林在范，额头抵在林在范的肩头。林在范吓了一跳，偏头看去，想要把人揽在身前，却被朴珍荣抱着不撒手。

“别动，别害怕，别担心，我会一直在你身后的。”

林在范轻轻握住朴珍荣腰间的手。

小鬼，你知道吗？以前我总会想，站在这里，如果跳下去，会是什么感觉？

可是现在，我只会想，如果每一天，都和你肩并肩走在阳光下，该有多好。

朴珍荣再次看向林妈，点了点头。

林妈担心的，不过是害怕林在范因为过去的事情，变了性格和想法。

“他从小被我保护的太好，一下子承受了太多的事情，我总怕他...”

“更何况，他爸爸，”林妈停顿了一下，好像在从想很久远的事情，“是个浪漫主义的人。”也曾有过刻骨铭心的过去，所以现实才显得更为残酷。

林在范总归是有着林爸的血脉，林妈怕林在范的一时冲动，最终会是两败俱伤的结果。更不必说两个男孩子在一起，承受的是怎样不可言说的压力。

“我能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他。他是我的儿子，我了解他，可是，我又怕我不够了解他。”

“如果...你现在选择放手...也许...”

“我不会放的。”朴珍荣有些急迫地打断了林妈的话，一字一句。

“只要他不放，我就不放。”

林妈看着朴珍荣，又心酸又感动。

早已看透纷繁红尘，期盼的不过是林在范的一世安好。这一世，他选择怎样的人，又有怎样的人选择他，大概早已命中注定。

有生之年，何其所幸。

“那，阿姨就相信你了。”林妈伸出小指，朴珍荣一愣，犹豫着伸过去勾住。

“好好照顾他，好好照顾自己。”

林在范再进屋的时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林妈依旧像平常一样絮叨他嘱咐他，只不过言语里似乎偏心了朴珍荣。

 

“你是怎么把老太太的心勾走的？说的我好像多欺负你似的。”

朴珍荣看着自己被林在范压制的双手，“你这还不是欺负我吗？”

林在范笑着松了手，把人搂进怀里，收紧手臂。朴珍荣蹭了蹭林在范的侧脸，扭脸轻吻了下林在范的耳廓。

“以后不行管别人叫哥，谁都不行，段宜恩不行，王嘉尔也不行。”

“你只能管我一个人叫哥。”

“你是我一个人的。”

 

收到段宜恩的讯息时，王嘉尔刚录完新节目，看着手机上的哭脸，不得不放下下午茶，出门回家。

护照也能落下，以前的段宜恩可不是这样子的，跟他在一起之后，竟也慢慢有些心大。

大概段宜恩对自己，存了越来越依赖的情意吧。王嘉尔被自己的一通理论说服得心里有些甜滋滋。

再回到段宜恩的公司，王嘉尔站在大厅，拨通了段宜恩的号码。

崔荣宰从电梯里出来，远远就看见王嘉尔的身影，一手握着手机，左右张望着，视线略过崔荣宰，又移了回来。

崔荣宰笑笑，走到了王嘉尔的面前。

“来找Mark？”

段宜恩不知道在干什么，电话没通。王嘉尔看着崔荣宰，仍觉得心里有些别扭，却还是点了点头，“我来给他送护照，他忘在家里了。”

崔荣宰被“家”这个词刺了一下，笑容一滞，复又温和地说道，“他出外勤了，可能一会直接去机场吧。”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崔荣宰缓缓说道，“我可以帮你带给他。”

王嘉尔一愣，低头摸了摸护照的边角，然后递给崔荣宰，“那...好吧，麻烦你了。”

崔荣宰把段宜恩的护照放进贴近胸口的内兜里，王嘉尔空落落的双手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搓了搓自己的大腿，点头示意离开。

脚还没迈出去，王嘉尔就被崔荣宰叫住。

“你如果没事的话，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王嘉尔皱眉，打量着崔荣宰。这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从第一次见到崔荣宰，就萦绕在王嘉尔的心头，让他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堵在心口不上不下。

崔荣宰任由王嘉尔打量着自己，末了轻笑。

“你不认识我吧？”

“可是我认得你。”

王嘉尔视线向下，在崔荣宰的工牌上停留，然后猛然抬头，张了张嘴。

 

餐厅里偏僻的一角，王嘉尔跟崔荣宰相对而坐，各自看着面前精致的食物。

“崔叔...现在怎么样？”王嘉尔终于还是先开了口。

“挺好的，”崔荣宰依旧是淡淡的笑容，“没什么事，每天养花养草养老。”

“顺便找你。”

刀叉的声音落在餐盘上，分外清晰。

王嘉尔垂了视线，把主菜放置一边，拿了旁边的芝士甜点。

崔荣宰看了一眼，手上继续利落地切着牛排。

“Mark也老点芝士，不过我跟他说，芝士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慢慢后来他也就不点了。”

放下叉子，王嘉尔抬头，看向对面的崔荣宰，“你想说什么？”

崔荣宰恍然未觉，看向王嘉尔的表情一脸疑惑。

王嘉尔只是淡淡地回视着他，没有躲闪。

崔荣宰的神情慢慢从温和变到平淡再变到疏离，最后又轻轻笑了笑，拾起餐巾擦了擦嘴角。

“我想说，没什么是时间改变不了的。”

“如果改变不了，只是因为时间不够长。”

“Mark来澳洲的时候，刚好是你消失的时候，想来，”崔荣宰眯了眯眼，“你就是那个时候抛弃了他？”

“我陪在他的身边，看他找人，我一直很好奇，那个人究竟是谁？”

王嘉尔的叹气声几不可闻。

“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在找你呢？”崔荣宰轻轻敲着桌面，嘴角的笑容仿佛是格式化的配备，“而你，好像并没有什么感觉，从来都没有体谅过他们的心情。”

王嘉尔紧绷了神经，连肌肉都有些生疼。

“我看得出来Mark很珍惜你，至于你珍不珍惜他，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崔荣宰说的云淡风轻，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些不相干的事实。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先遇见他呢？

“我只是后悔晚回来了几个月，可是我还是回来了，而且我也没打算轻易走。”

“我跟你不一样的。”

王嘉尔安静地等着崔荣宰的下句话，崔荣宰只是拿起了账单，本想起身离开，却又开口。

“我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他。”

探过身直直看进王嘉尔的眼里，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

“有没有你，都一样。”

王嘉尔似乎早就预知到了这一切，并没有心慌意乱，蔓延到喉间的苦涩一点点麻痹着自己。

餐厅里放着一首老旧的歌。

 

I don't know how I found you

I'm thankful that I have

Now that I have a love so true

To hold, to keep, to share

 

崔荣宰藏在心底深处的话，从未跟任何人包括段宜恩提及的话，如今一五一十地摆在了王嘉尔面前。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冲动，也没想过或者期待过这样做会改变什么。

听见王嘉尔忽然开口。这一晚，王嘉尔说的话屈指可数。

“想知道我跟他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