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困

【连载】西鸮

12话。

王嘉尔在巴掌大小的屋子里走来走去，晃得小安子眼前发晕。

也不知道主子这是怎么了，打从几天前半夜跌跌撞撞跑回来，就总是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听别人说，王嘉尔最后是从王爷的房里出来的。小安子各种旁敲侧击，王嘉尔就只是咬着嘴唇不说话。

小安子刚提了王爷两个字，王嘉尔就吓得一哆嗦，慌忙前后左右看，小安子挠挠头，“王爷说，若是先生今天还是不愿意一起用膳，也不勉强先生。”

王嘉尔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不过，王爷还说，”小安子脸一红，“甚是想念。”

王嘉尔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抱了头直跺脚，挨千刀的段宜恩，得了便宜还卖乖。

被亲了后来的事，如果王嘉尔没记错，应该是下狠手锤了段宜恩一拳，然后顶着冷风跑回了自己的窝。

心里乱糟糟的，王嘉尔猛地起身，扯了外袍。趁着天气晴好，不如出门去找林在范喝壶茶。

还没走到门口，王嘉尔瞧见远处的人，一溜烟藏到了柱子后。好巧不巧，段宜恩正站在门口，看样子也要出门。

王嘉尔捂着心口，深呼吸了两下，小心翼翼探出头去。

三两只的家雀落在了段宜恩面前的空地上，一个个圆滚滚胖乎乎，蹦跶蹦跶地刨着地。

有个胆大的，跳到段宜恩脚边。段宜恩低头看了半晌，刚要弯腰去逗弄，家雀就灵巧地扑棱翅儿飞走了。

段宜恩别扭着姿势僵住，然后轻拍了两下干净的袍子，在周围人恭敬地无视中慢慢直起身。

王嘉尔不知何时已经变了模样，抱着柱子傻笑，连身边站了人都没发觉。

小斑学着王嘉尔的样子，顺着他的视线伸长了脖子看，“王爷真好看。”

王嘉尔点点头，然后回头一蹦三丈远，指着小斑说不出话来。小斑也被王嘉尔吓了一跳，“先生怎么像见了鬼似的？”

“我...我...”

王嘉尔下意识扭头去看段宜恩，那人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刚好侧过身对上王嘉尔的视线。

避无可避，王嘉尔勉力扯了扯嘴角，段宜恩倒是笑得舒心，抬手招呼了一下。

王嘉尔看着小斑，又指了指自己，小斑叹了口气，“王爷等您呢。”

“等我？”王嘉尔退了一步，“等我干什么？”

“王爷等了您好几天了，”小斑走近王嘉尔，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先生不是答应了王爷一起出门吗？”

王嘉尔抱着自己的臂膀退离小斑一步，“我什么时候答应他了！”

“等下，”王嘉尔皱了眉头，“今日初五？”

小斑掐着手指头，点了点头。

段宜恩装作没看见王嘉尔不情不愿的样子，站在原地耐心等着王嘉尔走近，顺便打量了一下他的装束。

王嘉尔把外袍使劲裹了个严实，“看也没用，我又赢不了。”

段宜恩没应声，只是盯着王嘉尔有些泛红的脸颊浅笑，末了抬手理了下他肩头的碎发，“你能赢。”

“想赢王爷怎么不自己去？”王嘉尔有些恼火，“王爷明明生的更好看。”

 

王嘉尔原以为自己是被小王爷调戏了一把，却没想到小王爷一句“就是你了”是亲自上阵验了下货。

静姝苑到底是生意场，懂得如何风雅的打响名号招揽客人。

每年一场选花魁，每场都有新鲜人。参选的既有静姝苑自己的人，也有被客人送上门来“拜师学艺”的。

花魁有男有女，成败全凭个人本事。

段宜恩慢条斯理地将这些事讲给王嘉尔听，王嘉尔咬牙切齿地把裤子攥出九九八十一道褶。

败家小王爷意图很明显，要把自己送进青楼不说，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跟一群姑娘拼才艺拼姿色拼谁更讨一堆大老爷们欢心。

王嘉尔想说，王爷当我是什么？

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王爷对我不满意？

段宜恩的表情千变万化，王嘉尔忽然觉得明明是质问的一句话，听起来像是变成了没有底气的怨怼。

王嘉尔摆着手想要解释，却被段宜恩拉住手拢在掌心，捻着指尖轻轻的揉，揉的王嘉尔心软成了薄雪下的一滩泥。

看来我让先生误会了，段宜恩耳尖有些红，我对先生...

王嘉尔屏住了呼吸。

...很，满，意。

王嘉尔看清了段宜恩眼里的狡黠，这才反应过来他面上那抹绯红，不过是憋笑憋到内伤而已。

 

“你觉得我好看？”段宜恩愣了一下。

“对啊，”王嘉尔粗声粗气，“王爷你上台，那些莺莺燕燕哪个是你的对手，什么破花魁，还不是手到擒来。”

“你真的觉得我好看么？”

王嘉尔有些奇怪，平时鬼精明的小王爷怎么就听不出自己话里有话，抬头看向段宜恩，却见他眼神明亮，状似期盼地看向自己。

“还...还行。”王嘉尔临时变卦，心虚地看向别处。

段宜恩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果然，先生和俗人的眼光不一样。”

王嘉尔从这话里听出了一点若有似无的失落，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心情大好，突生壮志豪情。

又不是后宫选妃，王嘉尔挺直了腰板，“走吧。”

步子刚迈出去半步，就被人抓住胳膊带了回来，王嘉尔回头，面前就落了一层纱。

段宜恩调整了一下给王嘉尔戴上的帽子，帽檐围了一圈，把王嘉尔的脸挡了个严实。

王嘉尔有些不自在，“我又不是去做贼。”

段宜恩牵了他的手腕把他带上马车，帘子落下，只听得车轮压过青石板，渐渐驶进了喧闹的街道。

“你的脸，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被人看见。”

段宜恩看不见王嘉尔的神情，也不知道他到底心里有几成把握。

“金镶玉固然重要，”段宜恩通过缝隙看着路两侧的人群，“我更在乎先生的安危。”

王嘉尔似乎动了一下，段宜恩转过脸，刚好王嘉尔掀起了面纱。

其实段宜恩并没有见过美娇娘掀盖头，但他还是在马车颠簸中，被王嘉尔的明眸皓齿晃了心神。

“得了花魁才能得金镶玉嘛，王爷放心。”

更不要提这小狐狸故意拿捏了一副娇俏的模样。

王嘉尔手腕一转，翘起的兰花指一根根收回手心，像是握住了什么，志在必得。

“我会把金镶玉，连同玉里的天虹谱，”王嘉尔眯了眯眼，“一起拿回来。” 

手心一层薄汗，王嘉尔越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就越是让段宜恩心生不安。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王嘉尔抬手就要掀开帘子，段宜恩挡下了他的手，王嘉尔回头，见段宜恩欲言又止。

王嘉尔放下手，缄默等待。

结识段宜恩也有了不长不短的时间，小王爷大半时候都是安静沉默的，王嘉尔不敢断言他是否深藏城府，只知道他但凡开口，总不会是随随便便的。

除了，调戏他的时候。

段宜恩不知道王嘉尔弯弯绕的心思，想着把人送进狼窝这缺德事，到底应该怎样开口。

“先生。”

王嘉尔猛地回神，点点头回应段宜恩。段宜恩一反常态先行避开视线，摸到了手边坐垫的穗子，用两指轻轻的捻。

“外面有人会接应先生，我，”段宜恩放低了声音，“我不便现身。”

王嘉尔玲珑剔透，段宜恩话音一落，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在青楼养禁脔，本就是个见不得人的事，再加上如果一切顺利，金镶玉落到王嘉尔手里，总不能让人顺着线查到段宜恩头上。

王嘉尔盯着被段宜恩捻散了的线头，忽然就起了逗弄他的心思，迟疑着唤了一声“王爷”。

段宜恩一惊，忙正襟危坐。

王嘉尔吸了吸鼻子，“东西给你后，会赎我回去的吧。”

小狐狸像是怕被他遗弃一样，手指头抠着窗框，期期艾艾地缩在对面。段宜恩心猛跳了两下，静姝苑不是个一般的风月场，他有多清楚，就有多犹豫。

那句“罢了”如鲠在喉，转了几转，“我一定会...”

王嘉尔忽然放下面纱，手脚利落地翻身下车，帘子在他身后垂下，段宜恩伸出的手悬在空中，连衣角都没来得及抓住。

段宜恩脑内一片空白，急切地探身上前，却没料到帘子又被人掀开。

两人一个车内一个车外，隔着几拳的距离。

“别怕王爷，”段宜恩看不清王嘉尔，王嘉尔却把段宜恩慌张的模样都看进了心里，唇边泛上浅浅的笑意，“我自己也能逃出来的。”

段宜恩这次终于快了王嘉尔一步，按住他扶在车门上的手，握了严实，“我说话算话。”

王嘉尔一下手没抽出来，脸就红了大半，用了点力气还是没成功，着恼地四下看了看又抬头看向段宜恩。

隔着一片朦胧，有些意外段宜恩的执拗，好似在等他一个回答，王嘉尔束手无策，轻声答道，“好。”

想想又加了句，半哄半催促，“信你，信你还不行么。”

手背上的力气终是松了，王嘉尔倏地落了帘子，背过身咬住嘴唇。

却还是忍不住眉梢都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