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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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替身

12话。


段宜恩听见了闹铃响,一甩手就把手机扒拉到了地上,被子蒙了头,迷迷糊糊觉得今天是周末,继续安心大睡。

架不住此起彼伏的铃声,段宜恩有些恼,接通电话,“谁?”

对方有些迟疑,“段...段宜恩?你还睡觉呢?”

这个声音很是熟悉,带点沙哑挠了心尖痒痒。段宜恩一个鲤鱼打挺,拍了拍脸,“大清早的,什么事啊?”

迟到了还理直气壮,也真是独此一家。王嘉尔确认了是段宜恩,压着脾气跟老师小声道歉,走到一边,“大少爷,知道今天几号吗?”

段宜恩困得难受,在床上弹腿使劲踢了踢被子,“王嘉尔,也就是你的电话,要是别人,现在已经死了好几回了。”

“你再不滚过来,死的就是你。”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掉线声,段宜恩愣了一下,低骂一声又倒回床上。

三秒过后,鸡飞狗跳。

段宜恩杀到学校门口的时候,远远看见王嘉尔站在校车门旁,抄着兜左顾右盼。

少年穿了黑色卫衣,斜跨着一个大包,鼓鼓囊囊地不知道装了一堆什么东西,额前的刘海被调皮的风吹起又落下,在阳光下漾起了栗色的波浪。

段宜恩不知道为什么,抬手揉了揉自己的一头乱发,刚好王嘉尔这时看见了他,耷拉了嘴角一眨不眨地盯着人。

段宜恩站着不动,直到王嘉尔无奈抬手使劲招呼了两下,才呼哒哒一溜小跑。

王嘉尔总还是有些不爽的,斜睨着大口喘气的段宜恩,“真乖,招手就过来。”

“那还不是闻见了你的味儿。”段宜恩故意拧了鼻子凑到王嘉尔身边,使劲嗅了两下。

王嘉尔嫌弃地闪躲开,跳了一步上车,后悔不应该跟段宜恩较真,便宜没占到还把自己绊进了坑。

朴珍荣抱着背包,看见王嘉尔上车,坐直了身体。王嘉尔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段宜恩抓了帽子,整个人差点后仰过去。

“跟我坐。”

王嘉尔别扭着回过身,想从他的手里夺回帽子,“有座就不错了,还挑。”

段宜恩探头看了眼,一个萝卜一个坑,除了朴珍荣的身边,就只剩下林在范的邻座还是空的。迅速在心里算计了一下,段宜恩觉得哪个位置都不适合王嘉尔,

走到朴珍荣旁边,段宜恩比了个手势,“你去那。”

还没等朴珍荣说话,王嘉尔就挣脱了段宜恩的束缚,一屁股坐到朴珍荣身边,把他的背包从人怀里拿出来放在脚下,拍了拍他的手,扭脸看向窗外。

“那位同学,赶紧坐下,马上发车了。”

满车齐刷刷的眼神看过来,段宜恩视而不见,只是盯着王嘉尔的侧脸。

“同学!”

王嘉尔觉得脖子后飕飕的凉风,又莫名其妙地泛了热气。

扛不住重重压力,王嘉尔拽了下段宜恩的袖口,把话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来,“你到底想干嘛?珍荣不能跟别人坐的。”

“他不能跟别人坐,那为什么要来?”

朴珍荣抱着王嘉尔的外套,恍若未闻。王嘉尔看了眼人,又听得段宜恩头头是道,“难道他是算准了你会来吗?如果你不来呢?”

朴珍荣从来就不爱多说话,王嘉尔也从来就说不过段宜恩,最终解围的还是林在范。林在范拍了拍王嘉尔的肩膀,“咱俩换。”

王嘉尔刚想说不换,就被段宜恩架了胳膊。下意识伸手拿外套,始终安静的朴珍荣像是突然惊醒了一样,看着王嘉尔的眼神满是疑问,手上也不肯松了力气。

王嘉尔无奈放开了手,林在范从他身边挤过去,坐下的时候刚好压住了王嘉尔的衣服。朴珍荣垂了眼,轻轻拽了两下没有拽动,猛地赌气一般把留在手里的部分都扔了出去。

王嘉尔张了张嘴,又听见老师带了怒气的催促,只能跟着段宜恩走向了后排。

林在范被朴珍荣的举动吓了一跳,转头看了看人,“还有脾气呢?”

朴珍荣弯腰拾起自己的背包就要往怀里抱,林在范伸手挡住,朴珍荣还是不说话,额头却冒了汗。

林在范打量了半天,不急不缓地开口,“你病不是好了吗?”

 

王嘉尔被段宜恩推到里座的时候,还伸着脖子看朴珍荣的状况。段宜恩放低了座椅,舒舒服服地歪倒,看王嘉尔咬着唇像热锅上的蚂蚁。

“又死不了人。”

也许是被折腾了一大早疲累不堪,王嘉尔失了回嘴的兴致,语气厌厌,“你知道什么。”

段宜恩被王嘉尔冷淡的一句话给堵了回来,见王嘉尔往窗边挪了挪,就讨好地跟着挪了挪,“生气了?”

“有什么好生气的,”王嘉尔看向窗外,深呼吸了一下,“你跟我,跟我们都不熟。”

段宜恩收了笑,摸不清王嘉尔话里的意思。

“你喜欢一意孤行,就随你的便吧。”

“只不过,”王嘉尔转脸看向有些错愕的段宜恩,“以后别牵扯上我。”

“我身边的人也不行。”

段宜恩表情变了几变,硬是挤了一个笑脸,轻戳了王嘉尔的胳膊,“哎,不至于这么认真吧。”

王嘉尔眼里的段宜恩,有些委屈,好像自己在无理取闹。

他这样不请自来地闯入他的世界,让王嘉尔的生活,像是单调乏味的白色画布,突然被泼了五光十色的油墨,谈不上漂亮,甚至让一切都变得杂乱无章。

可是不得不承认,那种劫后余生的灿烂,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王嘉尔,让他生了想象。

如果这条路,换个方向会不会更有意思。

可是真的换了方向,就是悬崖峭壁。

“你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说出了这句话,王嘉尔反而轻松了许多,倚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你清楚的很。”

如果王嘉尔睁着眼,也许会发现段宜恩眼底的惊涛骇浪,可惜他没看见。

车内的温度很舒服,轻轻的摇晃让王嘉尔很快就睡了过去。

梦里是很久以前的事,扛了不知道多少斤的铅块,憋得满头是汗,却仍然不能像金有谦一样轻松过关。

磨破了肩膀的皮肉,刺啦啦的疼。

这点痛都受不了,怎么走得了遍布荆棘的路,这点力气都没有,怎么能保护自己。

道理都知道,都知道的。可是疲累和苦痛,却怎么都掩饰不了。

猛地睁开眼,半天才看清窗外明亮的天。肩上的酸痛还有实感,王嘉尔转脸就看见段宜恩的脑袋,沉甸甸的,一点儿都不客气。

王嘉尔哑然失笑,伸手想推开他的头,却发现自己攥了他的小指。

紧紧的,用很别扭的姿势,而段宜恩就一动不动地让王嘉尔握着,像是早已习惯。

脑仁隐隐作痛,王嘉尔觉得一定是睡了太久,又或是车内氧气稀薄,让他如晕车般的难受,连眼前的一幕都梦幻到像是似曾相识。

还好已经到了目的地,段宜恩顺着身体的惯性猛地点了下头,王嘉尔慌忙松开手挪开肩膀。

段宜恩迷迷糊糊地睁眼,“到了?”

忽然想起王嘉尔已经跟自己划清了界线,段宜恩选择自问自答,把滑落一半的外套穿好,起身下了车。

车外寒风刺骨,王嘉尔下了车便跑到了朴珍荣身边,林在范识相地让了位置给他,然后百无聊赖地抱臂站在旁边。

段宜恩余光看了那三个人,又看到周围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抿着唇把包甩上肩膀,偏头看了远处的矮山。

林在范发现了王嘉尔的心不在焉,又见他时不时晃动的眼神。林在范顺着看过去,又看回王嘉尔,忍不住开口,“吵架了?”

王嘉尔摇头,林在范有些不屑,捏了一把王嘉尔的脸颊肉,“朋友嘛,吵架很正常。”

“我有交朋友的权利吗?”

林在范正看着眨眼间就还原了魔方的朴珍荣,王嘉尔的这句话让林在范愣了一下。

“嘉尔。”

“你已经长大了,”林在范难得说话之前叫了王嘉尔的名字,“有些事情,要多想想自己。”

王嘉尔皱眉,“哥...”

朴珍荣手里的魔方掉在了地上,骨碌碌滚出去好远,一直撞到段宜恩的脚才停了下来。

段宜恩回神,弯腰捡了起来,放在手里把玩。

多彩的魔方在段宜恩手里上下翻飞,段宜恩纤长白皙的手指,在阳光下有些不真实的透明。

身边传来微小的哼唧声,王嘉尔猛地意识到这是朴珍荣的魔方,转脸果然看见朴珍荣目不转睛地盯着段宜恩的手,胸腔一起一伏。

察觉到王嘉尔的眼神,朴珍荣收回视线,捏着自己的手,“没事,给他玩吧。”

王嘉尔安抚地拍了拍朴珍荣的肩膀,脚下顿了顿,走向了段宜恩。

“他什么时候多了你这么个拖油瓶?”林在范走到王嘉尔的位置站定。

“他为什么叫你哥?”朴珍荣今天头一次接了林在范的话,林在范有些意外,嘴角微挑看向朴珍荣。朴珍荣的眼神依旧放空,像是抓不住焦点。

“我俩从小就认识,我逼他的,他习惯了,”林在范认真想了想,“如果你逼他一直陪着你,他也会习惯的。”

“我努力了。”朴珍荣淡淡开口,“可是有时候,我也控制不了自己。”

咬着嘴唇上的死皮,朴珍荣看王嘉尔站在离段宜恩一米开外的位置,对着他伸长了手臂,眼神却看向了旁边。

段宜恩跟往常不一样,只犹豫了一下,就把手里的魔方放在了王嘉尔的手心。

“他想跟他说话。”

林在范听朴珍荣没头没脑的一句,下意识的反问,“谁?”

“嘉尔。”

林在范抬头看过去。王嘉尔低头摸着手上的魔方,阳光斜斜打在他的身上,逆光遮挡了他所有的表情。

“怎么,你又是通过...”林在范点了点太阳穴,“什么小动作看出来的?”

朴珍荣没说话,林在范见一向没有表情的他,皱了眉头,鼻翼翕动,眼里竟浮了一层水汽。

“喂,你...”

“他在伤心。”

林在范微张了嘴,看王嘉尔一步步走过来,把魔方递给朴珍荣,然后拉了两个人,“走吧,老师等着呢。”

林在范仔细打量着王嘉尔的神情,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再回头去看朴珍荣,他还在看着手里的魔方,似乎在思考一个难题。

 

孤儿院为他们的来访显然用心准备过一番。院里的小孩子,穿了整洁的衣服,害羞地挤在一起互相推搡,小心翼翼接过礼物又一哄而上开始争抢。

王嘉尔不知道朴珍荣为什么心血来潮要来参加这种活动,担心他紧张无措,却意外地发现他似乎找到了舒适区,坐在地上翻看着画册,有喜静的孩子坐在他的身边,也不说话,就跟着他看画册。

王嘉尔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熟悉环境,手指就被人握住,暖暖的有些肉乎乎。

王嘉尔低头,看一个皮肤有些黑的小孩,也就到他膝头的高度,用另一只手举着玩具,眼巴巴地看着他。

王嘉尔心头一软,蹲了下来,“怎么啦?”

“哥哥你能不能帮我拼这个?”小孩子一口软绵绵的腔调,“我想找那个哥哥,可是我挤不进去。”

王嘉尔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发现段宜恩被几个孩子围在中间,怀里抱了一堆的东西,还被人抱住了大腿,踉踉跄跄一下子半跪在地上,一时间笑声不断。

王嘉尔跟着就咧了嘴,扭头看自己身边的小土豆,“你为什么要找他啊?这么多哥哥姐姐。”

“因为他长的好看。”小土豆答的理直气壮。

王嘉尔扑哧笑出声,然后故意扁着嘴,“那你为什么又来找我了?”

“因为,”小孩挠了挠头,笑起来还有小豁牙,“因为你长的第二好看。”

王嘉尔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拉着跟段宜恩坐在一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组装那些个奇奇怪怪的机器人。

小孩子们一个一个乖巧地等着,拿到手撒欢就跑,没一会工夫,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王嘉尔看着一地狼藉,伸手去够身前的垃圾袋,刚好段宜恩也探了身子。

从来没有觉得,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刚好。

段宜恩很快收了手,站起身子揉了揉发麻的双腿。

“段宜恩。”王嘉尔出声叫住就要离开的段宜恩,叫住了人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刚刚他站在段宜恩的身后,看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玩魔方玩的起兴,有些不忍心打断他。段宜恩很快便发现了身后的他,眼神亮了一下,很快就又黯淡了下去。

王嘉尔觉得伸手的自己像个残忍的巫婆,而交出魔方的段宜恩,像是无辜的白雪公主,对,就是那个漂亮的白雪公主。

其实王嘉尔更想他像之前那个贱嘴巴的皮小子,但他只是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注意到你的感受。”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我越线了。”

没有,我没有不喜欢,我只是害怕这样的我,和这样的你。

“以后,以后我会离你远点儿。”

不是的,王嘉尔鼻子一酸,我不是这样想的。可是,我也没有什么留你的理由。

 

段宜恩听话地站在原地,王嘉尔不说话,他就不动。王嘉尔清了清嗓子,“你渴不渴,我想喝东西。”

段宜恩看了眼王嘉尔,闷声不吭地离开。

王嘉尔懊恼地垂下头,还是搞砸了啊。

后脖颈贴了个冰凉的东西,激得王嘉尔一缩脖子,抬头眼前就多了灌饮料。王嘉尔愣住,直到段宜恩又晃了晃,才接了过来。

易拉罐上还有水雾,哧啦一声,翻腾的泡沫一涌而出,王嘉尔慌忙噘嘴贴上抿了一口。

段宜恩定定地看着他,笑笑坐了下来。王嘉尔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头道谢。

“段宜恩。”

“恩。”

“你怎么跟这帮小孩玩的这么好?”

段宜恩咬着罐口,又灌了一大口,喉结一上一下。

孤儿院的小孩子,其实很单纯,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去接触外面那些好的坏的。喜欢和讨厌都很直接,你对他们好,他们就会对你好,你疏离他们,他们就会疏离你,等价交换。

“说的跟真的似的,你待过啊?”王嘉尔的脑海里,有些记忆挥之不去。

段宜恩不置可否。王嘉尔捧着易拉罐偷偷看他,见他盯着墙上的照片出神,那是一张大合影。

“如果我说,我待过。”

“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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