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困

【连载】原点

BGM：棋子-王菲

55话。

王嘉尔做完节目，觉得公司里待着也没什么意思。朴珍荣最近更加痴迷于看书了，每次都只带一本回来，看完就屁颠屁颠地跑去还书。一还书就再也看不见人影。

背了包出门，坐上地铁，又发觉不想回家。段宜恩已经走了快一个月的时间，王嘉尔纠结了好久，机票买了又退，退了又买，总是下不去决心。

索性随便找了站下车，走到地面上，才觉得周围的环境有些眼熟，原来是到了高中附近。之前来的时候没注意到这里也通了地铁，来不及感慨就已经瞬息万变。想来也无事，王嘉尔打算再去学校附近转转，看以前的文具店和音像店还在不在。

有些冷清的街道，突然对面的艺术馆有人出来，窄窄的一条马路，两边的人都能大抵看得清轮廓。王嘉尔只是无意识地扫了一眼，顾不得去想是否真的对上了视线，就仓皇闪身进了旁边的茶馆。

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像是被人窥探了深藏的秘密。王嘉尔捂着胸口，妄图压制强烈的慌张。

迟疑着一点点回过头去，马路对面，那人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神直盯着自己的方向。王嘉尔紧贴在深色的门柱上，明知道不会被人看见，却还是尽可能地缩着身子。

忍住不看，又忍不住不看。

时间仿佛对她有所偏爱，即使有些惊慌失措，仍是脊背挺直，像只优雅高贵的天鹅。王嘉尔扣着门边，旁边有人也恍然未觉，直到服务生轻轻碰了碰他。

服务生被王嘉尔红了的眼眶惊了一下，然后又带上职业性的微笑，“先生，您找人吗？”

王嘉尔这才如梦初醒，四下打量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不...不好意思，我...”

“那对夫妇邀请您过去呢。”服务生恭敬地示意了一下远处。王嘉尔顺着服务生的手看过去，半天才将坐在远处的两人轮廓与印象里的人影重叠在一起，嘴唇翕动。

再回头看去，她的身边多了一个熟识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低头轻声细语。王嘉尔看她终是放弃，摇摇头不甘心地又看了一眼，然后上了车。

王嘉尔苦笑，浑身无力地靠在门上。

再怎么逃避，血缘关系终究无法割裂开来。相见却又无言，下意识的躲避，已经表明了太多难以言喻的心酸。

“先生？”

王嘉尔回过神，低头看了看自己。驼色大衣，深色毛衫，难得穿的正经一回，居然派上了用场，这也许真的是上天安排。

走过去坐下，王嘉尔郑重地开口，“叔叔，阿姨，好久不见。”

段妈笑笑，余光看向身边的人。

 

两人原本只是闲来无事，到学校附近逛逛，累了便寻了家茶馆歇脚。茶馆里人烟稀少，王嘉尔莽撞地冲入，一下子吸引了所有的视线。段妈端着茶杯的手晃了一晃，眼神有些闪烁，段爸见状便扭头去看，段妈没来得及拦下。心思百转千回，段妈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段爸似已看穿，抬手招来了服务生，低声说了几句。

“老头子，你想做什么？”

段爸看着站在门边的王嘉尔。少时意气风发，而今英气逸群。明明已经多年未见，却还是能一眼就认了出来。佳人也好，良配也罢，段爸深深叹了口气，“有些事，总要解决。”

自从段妈发现王嘉尔已经回国，段宜恩就对俩人的事情绝口不提，最近一次回家，段妈旁敲侧击退租房子的事情，段宜恩也只是一带而过，说已经搬去了王嘉尔那里。

出乎意料的是，段爸听见这话，没有暴怒，也没有冷战，刚刚夹断了盘里的嫩藕，丝丝连连又缠在一起，终是放下筷子。

“你想清楚了吗？”

段宜恩刚想离开饭桌，听见段爸的问话，忍不住抬头，试图在他脸上看出些什么，然而段爸只是静默，等待着段宜恩的答案。

“我从一开始，就很清楚。”

段爸擦了擦手站起身，“想要过好日子，钱不是重要的，人心才是重要的，你若能抗，便抗吧。”

 

段爸斟了一杯茶，王嘉尔双手接过，放在面前，水纹激荡，最终归于一片平静。

“你跟宜恩什么关系？”

没有客套的寒暄。

“就如同您知道的那样。”

心照不宣的开门见山。

“你们现在是不是住在一起？”

“是。”

王嘉尔仿佛看见多年前，慌张到额头冒汗的自己，小心翼翼忐忑不安，咬着苍白的唇，等待审判。

傻瓜，这本就不是你的背水一战啊。

相同的场景，不同的心境。段爸叙述大过询问，王嘉尔平静又坦然。

“难道你家里就不会...”段爸顿了一下，没有把话接下去。

段妈看王嘉尔一瞬间变了的脸色，刚想说些什么，却见他笑了笑，“没人管我，也算是庆幸吧。”

“你小子，看来是从来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段爸冷笑一声，茶杯放在桌上，不轻不重。“罢了，我认输了。”

王嘉尔一惊，抬眼看向段爸，“您...什么意思？”

“段宜恩这个倔劲，也真是随了我。”

当年段宜恩联系不上王嘉尔，一门心思只想飞去澳洲，美国的学校三番五次地打电话找人，段爸动了真气，一巴掌打得段宜恩晃了几晃才站稳。

段妈一直记得，那夜电闪雷鸣，大雨如注，令人心惊胆寒。

“我跟他说，只要他把学位拿下来，就不再干涉他跟你的事情。”

带段宜恩的老师出了名的刁钻苛刻，越是欣赏的学生就越难毕业。段宜恩毫不知情，二话没说，带了行李再次飞去了美国。最少三年的时间，段爸以为，总能磨灭了段宜恩的火气，磨平了他的棱角，归拢了他的心性。

段爸半天没有说话，再开口，话里话外都带了淡淡的苦涩，“然而我没有想到...”

段妈绞着桌上的纸巾，半晌后偏了头，悄悄抹了眼角。王嘉尔有些心慌，忍不住坐直了身体，“发生了什么？”

段宜恩排满了课程，没日没夜地扎在工作室里，老师问起原因的时候，段宜恩总是绝口不言。很快段宜恩的才华就开始彰显，老师愈发挑剔的同时也更加惜才，私下联系了段爸段妈表达了自己对段宜恩状况的担心。

接到美国来的电话时，段爸段妈几乎是未曾合眼便赶了过去。然而两人到了美国的当天，段宜恩就昏倒在了工作室里。

段宜恩睡着的样子很安静，针头扎在淡青的血管上，手上布满了细小的伤口和薄茧。段妈生平头一次，跟段爸大吵了一架。

“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段妈哽咽了一下，“宜恩的眼睛本来就不好，从那之后，稍微黑一点，他就看不大清。”

 

--嘿，段宜恩，你看。

--看什么啊？

--萤火虫啊，亮晶晶啊，你这人真是一点童心都没有。

--恩，我老了啊，眼神不好使了。

 

王嘉尔捏着茶杯，捏的骨节都泛了白，却仍是抵不住心如刀绞。

也许是天赋异禀，也许是天道酬勤，段宜恩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就拿到了全部的学分。拒绝了所有人的挽留，断了跟所有人的联系，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有段爸段妈心如明镜。

桌上的手机开始震动，王嘉尔看了眼，挂掉，又响又挂掉，再次响起来的时候，王嘉尔偷偷看了眼坐在对面的两个人，段爸避开了视线，段妈眼底却有着浅浅的笑意。

王嘉尔只得捂了话筒，“喂。”

“你在哪？”段宜恩的声音有些急切。

“外面。”

“哦。”段宜恩似乎是长出了一口气，“为什么挂我电话？”

王嘉尔红了耳尖，总觉得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在段爸段妈面前就已经显得过分亲昵，清了清喉咙，“挂了。”

王嘉尔放下手机，看着沿着杯沿袅袅上升的水汽，缓缓开口，“叔叔，您说的话，我都记着呢。”

“您想要的，家世清白，门当户对，含饴弄孙，”王嘉尔笑了笑，“我确实，一样都给不了。”

“可是段宜恩想要的。”

“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没有人能给。”

 

王嘉尔结完账，门外只剩了段妈一人。王嘉尔走上前，站定在段妈面前。

伸手拢了拢王嘉尔的大衣，段妈轻声细语，“跟我家那个一样，就知道耍帅，也不知道多穿点。”

“阿姨...”

段妈摇了摇头，视线越过王嘉尔，不知道看向了哪里，“只要你们...我们...也没什么。”

“毕竟，只有你们两个才能陪着对方走一辈子，你说，对吗？”

段妈转身，走向远处等着她的段爸，段爸背着手，迁就着段妈的步伐，两个人慢慢踱步，像是这世间所有的普通夫妇一样，走过青涩，走过韶华，走过暮年。

王嘉尔喉咙里像噎了什么，不上不下，却终是松了一口气。

人行横道的绿灯亮起，王嘉尔拨通了段宜恩的电话，“刚刚什么事啊？”

“我晚上就到了，你哪都不要去，在家等我。”

王嘉尔笑笑，“怎么？想我啊？”

“恩，”段宜恩加重了语气，“很想。”

王嘉尔意外于段宜恩的认真，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艺术馆的门外，展板上熟悉的名字和陌生的画样，忍不住伸手触摸。

“段宜恩，”王嘉尔挨近了手机，“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终于，和你在一起，不再是一个难以企及的愿景。

花了这么长的时间，走了这么远的距离。

 

段宜恩看了眼自己的手机，觉得脸上有些潮湿，摸了摸，竟然是咸涩的泪水。崔荣宰坐在他的身边，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是对是错。躲了段宜恩很多天，终于还是在机场，含糊的告诉了段宜恩。

段宜恩的沉默让崔荣宰没来由的忐忑，然而段宜恩只是拨通了王嘉尔的电话，简单地聊了几句家常。

“荣宰，”段宜恩忽然开口，“谢谢你。”

崔荣宰微怔，然后调整了座椅，笑意盈盈，“我可是受够了公私都要给你当助理的生活。”

段宜恩无奈，“这个项目你不是助理。”

“我说的不是这个，”崔荣宰看了眼云层之上湛蓝的天空，“我要走了。”

回头看见段宜恩讶异的眼神，崔荣宰挑了挑眉，麻木了心上的千疮百孔，“我不要再跟着你到处跑了，段宜恩。”

你有你的生活，我也要在一个没有你的地方，去寻找属于我的未来。这个过程也许很痛苦，也许很漫长，总要开始，才能结束。

 

段宜恩推开门的时候，王嘉尔正站在厨房中央，灯光打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气息洋溢开来。

一个人，一盏灯，原来，这就是家的味道。

王嘉尔抬头，眯眼笑了笑，伸开双臂等待着来人，“回来啦？晚上吃糖醋小排怎么样？”

胸膛一起一伏，一路狂奔，连呼吸都难以自控。真的看见了人，段宜恩又有些难以置信，那些过往的画面，那些王嘉尔无心的话，都清晰地跃进脑海，让他模糊了视线。

 

“我不想再孤家寡人了。段宜恩，你收留我吧。”

 

“我去美国找过你。我想，你大概是真的不要我了。”

 

“段宜恩，如果你不要我，我就真的无处可去了。”

 

“你在这里，我还能去哪。”

 

王嘉尔佯装恼怒，又跺了跺脚讨抱。段宜恩忽然快步上前，王嘉尔开心地咧了嘴，下一秒被捧住了脸。

绵长而急切的深吻，仿佛经历了世间最长久的别离。王嘉尔有些讶异，而后环住段宜恩的腰身，顺从地迎接着他的爱人。

他爱他，他爱他，幸福无以复加。

王嘉尔被抵在操作台边，后腰硌得生疼，然而段宜恩却只是抵死缠绵，渐渐压弯了王嘉尔的腰。王嘉尔有些受不住，轻咬了段宜恩的舌尖。段宜恩用力抱了人放在了操作台上，像个贪吃的孩子，含着王嘉尔的唇恋恋不舍。王嘉尔也动了情，这个高度让他揽了段宜恩的肩颈，似是掌握了主动权，双腿缠上段宜恩的腰，热情地回应。

跌跌撞撞，绊了地毯，压了沙发，回到床上的时候，王嘉尔还沉醉于段宜恩的温柔以待，这么多次的交缠，唯有这一次，让他有些羞恼的急切，缠了段宜恩的手指，咬着段宜恩的肩膀催促。

昏昏沉沉间，听得段宜恩的低语，“嘉嘉，我舍不得你疼。”

“跟你...怎么会疼...”

情爱互融，喘息渐平。

王嘉尔觉得肩头有些潮湿，这才发现身上的人微微颤抖，王嘉尔有些慌张，想要拉起段宜恩，那人只是按了他的头在胸口，出了薄汗的身体紧贴在一起，有些泛凉。

安静地相拥而卧，旖旎的气息渐渐散去，王嘉尔惦记着段宜恩今天的反常，抚着他的腰身，沙哑着嗓子问，“段，你怎么了？”

很少见段宜恩落泪，从来王嘉尔才是那个没事就红眼的人，一想到这，王嘉尔挣扎着从段宜恩的怀里出来，视线相平。

段宜恩捂上了王嘉尔澄澈的大眼，像是受不住他的眼神一样，抵了他的额头。

“嘉嘉，对不起。”

“荣宰都告诉我了。”

王嘉尔身体一僵，扯了扯嘴角换着话题，“告诉你...告诉你什么？告诉你我欺负他了？”

“不是，是...”

王嘉尔突然拉下了段宜恩的手，打断了他的话，“我今天见到你爸妈了。”

段宜恩愣住。王嘉尔看段宜恩那双好看又有些迷离的眼，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他眼里是个什么样子，倾身过去，疼惜地吻上去，一遍遍摩挲，仿佛这样就可以给他治愈。

“以后你晚上不要来接我了，我去接你，我来开车，或者我们一起挤地铁挤公交，行不行？”

“嘉嘉，”段宜恩抱住王嘉尔，“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喜欢你。”

“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喜欢你。”

 

“可是，对不起，嘉嘉，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还一直让你跟我去澳洲。”

王嘉尔很久才闷闷地说了一声，“跟你没关系的，我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而已。”

段宜恩在王嘉尔耳边，小声的道歉，一遍一遍。王嘉尔搂紧了段宜恩，摇了摇头。

“我妈走的时候，跟我说对不起。我爸走的时候，也跟我说对不起。林在范跟我说对不起，你也跟我说对不起。”

“可是我想听的，从来都不是这三个字啊。”

段宜恩几乎要将那句情话脱口而出，却被红着脸的王嘉尔捂住了嘴，“你别说。”

好像自己讨要表白一样，王嘉尔跳下床，急匆匆地跑开，“我饿了，我们吃饭吧。”

甜香的气息弥漫开来，王嘉尔掀开锅盖，被烫了一下，捏着耳朵蹦跶了两下。段宜恩站在旁边，视线随着人到处转。

也许是被段宜恩盯得紧了，也许是被指尖的温度传染，王嘉尔的耳朵红通通的，“我可不保证好吃啊。”

段宜恩笑了笑，把饭菜端上餐桌。

王嘉尔大口吞着饭，见段宜恩举着筷子，就使劲踩了踩他的脚背，“你嫌弃啊？”

段宜恩放下筷子，转身回了卧室，王嘉尔一愣，低头咬了口排骨，还可以啊。

一会段宜恩拿了个东西回来，正襟危坐，“嘉嘉，我要找你兑现。”

“什么？”王嘉尔一头雾水。

段宜恩把手里的盒子放在桌上，推到了王嘉尔面前。盒子的边角已经掉了漆，有了岁月磨损的痕迹。王嘉尔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哭笑不得。

“你还留着呢？”王嘉尔拿起盒子端详了半天，“我财大气粗的时候你不找我要，现在我可没那么大本事了。”

段宜恩挑了挑眉，“我不管，你答应了我的。”

王嘉尔看了看段宜恩，又看了看手里的盒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英勇就义一样，眯着眼悄悄开了一个缝隙。

盒子的机关还很灵活，一下子弹开。

王嘉尔原本丰富多彩的表情，忽然都收了起来，空气里只有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咬了咬唇，王嘉尔缓缓抬眼看向段宜恩。

“段宜恩，你是认真的吗？”